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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巍澜】千转 1 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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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无三魂七魄，他们生于幽冥，死于黑暗，终其一生不得窥探阳光，有欲而无爱，驱使其行动的只有贪嗔痴，所作所为皆被视为大不敬，因而无梦。

但沈巍不同，他有梦。

起初，沈巍不明白那些在他阖上双眼时会看见的幻影是什么，他也并未在意。他只知那些场景时而清明、时而模糊；时而断隔，时而连续；时而令他浑身舒畅，时而又让他感到暴戾。反正那也不会碍着他什么。后来，当他眼前的幻影整个鬼族只有他可见，且那些东西出现的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扰他心绪时，年纪尚幼的鬼王慌了。于是，他盘膝坐在大不敬之地，挥退了所有想要靠近的幽畜，用自己的气味就地画了个屏障圈，睁着眼睛开始回想自己第一次出现“幻觉”是在什么时候。

恍然间，沈巍眼前浮现出了一个身影，是临风而立于邓林间的昆仑君，是那个与他交谈最多的神君，亦是出现在他幻境中最多的角。

思及此，小鬼王不禁心中一惊。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昆仑君下了咒。沈巍虽懵懂，但他仍指神人、圣人多是对他们这类“天生”会心怀 不屑、厌恶，对此他也早已习惯。但想到给他取名，会对他露出笑模样的昆仑君也有可能对他心怀抵触以至于用咒去扰自己心神，他便慌了。这是第一次，沈巍觉得自己胸口处有一阵一阵的疼，无伤而痛。

左思右想，沈巍起身披好他的兽皮，有些慌乱的站起来。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身为不懂也受不了，他只感觉自己难受，必须要见到昆仑君才能得以舒缓，因此他决定要去找昆仑君问个明白。

当沈巍横冲直撞地赶到昆仑虚时，着了一身青色长衫，束着松松垮垮的发髻的昆仑正站在玄圃中赏花。淡粉鹅黄的一片片他叫不出名字的花团簇拥着矗立其中的神人的景象让沈巍有那么一瞬忘了自己是要来干嘛的，心中只剩下“干净”。等沈巍回过神想要靠近时，却又不得不停下脚步离昆仑远远的。因为沈巍看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毛团正伏在昆仑的脚下，那是白泽，是寓意吉祥、驱邪逼鬼的神兽，他是鬼王，与这种神物天生相克，修为浅薄的他尚且靠近不得。正当他进退两难时，花丛中的那人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回头看向了沈巍。昆仑看着形单影只站在花原外围的沈巍，勾起嘴角冲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一面蹲下冲着雪白团子说了句什么，一面在白泽离开后招手让沈巍过来。

沈巍虽因被“下咒”一事心有不满，但因深知昆仑对生灵万物心怀慈悲，还是小心翼翼的尽量在挪动脚步时收敛自己的煞气，不让它伤害到这里的一草一木。而他这般束手束脚还带着几分愤懑的模样放到昆仑眼中平添了几分笨拙和可爱，驱使着他忍不住在小鬼王走到自己身边时心生爱怜地揉了揉他还缠着几根杂草、树叶的长发。面对昆仑的示好，沈巍则心情复杂还有些别扭的转头稍稍躲开了昆仑的手，一屁股坐在了刚才白泽压出的平地上，仰头一瞬不瞬地瞪着昆仑。这般举动则让昆仑感到有些好笑的也跟着蹲下直视对方黑亮亮的眼睛想搞清楚这小鬼脑子里到底在生什么闷气。

“小孩，你这是生什么气呢？幽畜不好吃了，还是没人陪你玩了？还是说我哪里得罪了你？怎么一见我就这幅怨怼的神情。”昆仑说到此处故意收起了笑盈盈的表情和好奇的口吻，故作伤心地幽幽开口，“这可让我好生委屈。”

沈巍见状有些不服的挺了挺腰板，像只炸了毛的小兽一样咬了下后槽牙，扑倒昆仑面前双手撑地把脸靠近对方的，直愣愣地开了口。

“你对我下咒，扰我清醒、控我心神！”

听到这番无缘由的控诉，昆仑不禁愣了一下。这回他再开口语气中的疑惑和好奇则是实打实的了。

“哦？你我无冤无仇，我也并未伤害过你，此般严重的指责你可有何证据？”

沈巍看着昆仑眼中不似作假的无辜何不解顿时气势减了三分，刚才他脱口而出时并未考虑若是冤枉了对方会有什么后果，这是他却不免有些后悔犹豫起来。如果对方未曾伤害自己，他是绝不情愿让眼前这个他从看到对方第一面起就想要靠近触碰的人对自己怀有隔阂的。这么想着，沈巍把脖子向后缩了缩，跟昆仑拉开了几分距离，语气不再咄咄逼人的同时还掺杂了几分犹豫。

“自从…自从见了你之后，我阖上眼就经常被有你的幻境所困。这不是你对我下咒…那还能是什么？”

听到这番描述，昆仑饶有兴趣的挑眉看着面前委委屈屈的小鬼王，揽过他的肩膀示意他端正的坐下。

“幻境？怎样的幻境？”

“闭上眼睛后时不时就会出现，多半是假的没发生过的事情，偶尔也会有发生过的。有看了后让我感觉胸口暖胀的，也有的让我想要…想要杀遍身旁所有活物的。我不懂，虽然我与那帮畜生不同，但鬼族确实只有我一人有这样的症状，我不喜欢。”

沈巍眼神东瞟西瞟的就是不直视昆仑。昆仑也不勉强他，只是伸手拂去了他头发上沾着的叶子，用手指把小孩脏兮兮的头发理顺。

“为什么不喜欢？”

沈巍沉思一会儿，自己也一知半解地开了口。

“因为，这样我感觉很乱，这里和这里很乱。”沈巍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和左胸口。

昆仑定神神情专注地看着年轻的鬼王，将手附上沈巍摸着自己胸口的手，认真和善的开口。

“沈巍，我未曾对你下咒，别人也不曾。”

昆仑说这句话是坦然真挚的神情让鬼王不得再继续怀疑，更何况沈巍内心深处一直期待这样的答案。

“你所看到的也不是幻境，那是你的梦。梦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它也有根。你日日眼见、耳闻、鼻嗅、手触、心想的一切事物就是让它的生根发芽的种子。就像现在在你眼前的这片玄圃花海，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缕色彩，你的一呼一吸见所闻到的百般气味，说不定哪日就会入你的梦。”

昆仑尚且不知，他的无心之语却一语成谶，此后万年间，这时的场景不断的出现在沈巍的梦中，让他面带笑容却不自觉泪洒衣衫。

“看见了就有可能入梦？”沈巍歪头看着昆仑。

“那我也会成为你的梦吗？”

昆仑没想到沈巍会问出这样的话，一瞬间他有点恍神，却又迅速地笑了起来。

“会。即使我很少做梦，你这小鬼如此缠人也会钻进我的梦。”

沈巍听后得意的笑了下便不再纠缠，转而仰面躺在了六月花海里闭上眼睛任清风拂面，嗅着花香休息。

昆仑看着小孩面带笑容却难免内心多了一丝惆怅，沈巍无爽灵却有智，无幽精却有爱，无伏矢却有爱恨嗔痴，有白骨红血，无三魂七魄却生出了心。这个生于大不敬之地的鬼王注定是与众不同的，太过独特的存在虽强大却不容于天理。沈巍越开智就越独一无二，他不是生而带劫，他是生而为劫。昆仑起身拂袖离去，留着不知又见何梦的鬼王自己躺在花海里体会他还不懂的感情。

眨眼间，山圣已屹立于昆仑之巅，望着云淡风轻的苍天带笑叹了口气。

是劫又如何？是他的劫或是沈巍自己的劫又有什么差别。上天冥冥自有注定，逆天改命或是顺势而为，他突然想陪这小鬼看一看、走一遭。

也正是因昆仑这一个念头，奠定了昆仑、沈巍之间的本单薄脆弱的因缘线，也有了此后的一个万年接着一个万年。

不久之后，沈巍捧着昆仑的一丝元神跪求神农将其送入轮回时，神农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这是何必？生死由命，皆为天意所致。更何况，我的元神虽可以收拢人神妖鬼各种魂魄却撑不住真的山圣。因此，即使我用尽全力将他送入轮他也只能彻底做个凡人，亦不会记得你一分一毫。他已活了上千年，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该终结了。”

沈巍听此，只是赤红着双眼毫不动摇地求着神农，脑海里一遍一遍的过着梦境与现实中昆仑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而神农看着沈巍的样子，若有所感的重重的叹了口气，像是勘破了命运。神农生来心怀大慈悲，即使面前的是集至阴于一身的鬼王，看到沈巍的避无可避的劫难也免不了心生悲伤，神农也顿时明白了，这就是自己的命。

“你会做梦。”神农像是盖棺定论地说出了这句话。

“天意如此。我会用我的全部神力换昆仑入轮回，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缺一不可。”

“其一、你要永远守住后土大封，大封在你生，大封破你亡。”

沈巍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了。神农见此便继续说道。

“其二、你不能与昆仑相见。否则昆仑转世后的凡人会被你日渐吞噬精血，魂飞魄散，永世再不得入轮回。”

沈巍一愣，面露苦笑，用脸颊凑过去蹭了蹭昆仑破碎的魂魄，目光黯淡的抬眼注视着神农。片刻后喉间带着些许血腥味，点头立誓。

神农见沈巍如他所愿的立下了誓言，心头沉重却又似解脱一般长出了一口气。霎时间，神农周身白光大盛，昆仑的魂魄飞离沈巍的掌心在神农消逝的那一刻跃入轮回。

天旋地转、飞沙走石之间，一切因缘皆尘埃落定。

沈巍身形不稳的站起，耳畔回荡着神农寂灭前的那一句“痴儿！”突然不知该何去何从。他身为大不敬之地之主的鬼王，还背负三十六大川，亦鬼亦神却觉得茫然无处可去。

空白片刻，沈巍迈开脚步，长袖一挥便消失在了黄泉。

有何无处可去？

从此昆仑化为凡人历经轮回千转，他沈巍不能与之相见，那守望又有何妨。

TBC